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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下巴说:“你们两个逛了一个上午也该逛够了,老实跟大家一起走.”理所当然地将我列入他们的行列,很霸气的态度.

    明娟皱皱鼻子,对她老弟的态度很气恼.

    宋佳琪挽着江潮远,脸上漾着温美的笑,开口邀请我们,说:“听说姨丈刚进了一套很棒的音响,大家正要到你家聊天、听听音乐.明娟、你和若水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嘛!人多才热闹好玩.”

    明娟转头看看我.我想推辞,来不及开口,她先就抢替我作了決定.

    “好啊!反正我跟若水也没其它的事.”一边拽着我,硬拖着我跟着.

    我挣脱不开,思忖着该怎么开口拒绝,先自遇上江潮远的目光.那眼神,依然是黑沉深邃.

    “你们年青人自己热闹玩笑吧!我跟你阿姨还有事情,不跟你们回去了.”明娟妈妈说道.

    就这样,逃不了了.明娟一直拽着我,不知我顫抖在心头.

    江潮远始终没有说话.他本就不多话,仅用眼神就够.宋佳琪时而抬头望着他;两人相视而笑,多少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內心有刀一直在割,一阵一阵割心的痛.

    离明娟家还有一小段距离,大家边走边聊,倒也不觉得远.之前我跟明娟随兴而走,没特留心两旁的风景,此时心里搁着一份难解,更无心周旁的一切.

    “你别老是露出那种表情.”连明彥不知从何时步移到我左旁;如剑的眉,展放着几分冷然.

    我不明白他的突然,没甚么反应.且不想与他面对,想寻明娟,她早不知几时就拋下我,跟在宋佳琪身旁.

    连明彥瞅我一眼,冷冷又说:“看你一张寡情无所谓的脸!”

    他似乎特别看我不顺眼,爱对我挑剔.

    “那么,你说,我该有甚么表情才对?”我反问.这个人实在不可理喻,他的邏輯简直反常.他用他认知的那一套在分析我,并且自以为必然;然而,结果相去不远,所以我必须伪饰武裝.

    “问你自己啊!”他把问题丟还给我.“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

    他以为他懂了甚么吗?偏生来撩拨我!

    我不想讨论我自己,加快脚步赶到明娟侧旁,将他甩在后头.然而,时刻仍能感到他的目光.他好像随时在監视我,将我的一举一动记录在脑中.

    走到明娟家,明娟以主人的姿态摆个欢迎光临的邀请姿势.宋佳琪被她逗笑,清润柔甜的笑声盈充了屋里每个角落;走避到哪里,都听得到她的迴声.

    明娟让帮家的女佣准备一些蛋糕点心和饮料,大家边吃边聊,谈的全是一些我不懂的音乐话题;我像鸭子听雷,安静地避坐在一旁.

    没有人注意到我,全都投心在热烈的讨论里,我沉默着,眼光时而飘向江潮远,看他静静地聆听,看他淡淡地微笑;偶尔,他的目光会掠过我,短暂的一剎交会,便沉寂消落,再无痕跡.

    音乐的话题持续着.帮家的女佣找出几张影碟伴唱片,有流行歌曲和一些西洋抒情歌曲,几个人觉得有趣,竟唱起歌来.而后,嫌那些电子合成音乐嘈杂,围着鋼琴自弹自唱起来.

    我仍然避坐在角落,自绝在距离外.

    那三个我不认识的人,轮流唱了几首歌,然后明娟自弹自唱了两首流行歌曲.而后,大家裟肿潘渭宴鞒龀。p艘皇仔汕峥斓脑缙谛t懊窀瑁?

    我怕他们把目标转向我,尽量退缩,不希望他们注意到我.

    连明彥突然朝我扫视过来,大步走向我,将我拉出去,暴露在众人面前;我彷彿失去了防护的蝸牛,蠕动着不安和不知所措.

    那众多目光,我渴望又害怕面对如夜深黑的那一双.

    “江大哥,请你替我们伴奏好吗?”他甚么人都不挑,单轻率地要求江潮远,还恶劣地选了首男女对唱的情歌.

    我不知他这样做到底是甚么意思,困惑着,看不透他的內心.

    江潮远竟没有拒绝,依连明彥的要求,为我们伴奏.

    我总是没有拒绝的余地.锁着心,唱了一首没有感情的歌,倒是连明彥的歌声出乎我意料的好,干净明亮,不带一丝杂哑.

    一曲结束,我躲回角落.大家不让江潮远离开鋼琴,鼓动着他歌唱.他无声一笑,静了一会,弹唱起一首西洋抒情老歌.

    我一听,竟然怔忡──竟是那首“别使我的棕色眼睛忧郁”.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磁性,淡淡地,像远远的海潮声.曲尾不断重复的一句“别使我的棕色眼睛忧郁”低哑的嗓音唱来,彷如远方的寄语.

    因为这首歌,因为这一句,我的目光始终离不开他.他为什么要选这首歌?恍恍替我唱出了我心中的悲歌.

    他给我的那个地址,而我一直没去,他也不曾探询过,他是无须问为什么的;那仅是微渺到不足够搁放在他心上阻礙成疙瘩的琐碎,構成不了困扰他的问题.他没有必要记忆我,对他来说,我存在的意义太渺小,连投影在他波心的云影都称不上.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发现,我对他的心情.

    “没想到他唱起歌来那么好听!”明娟溜到我身旁,在我颈边耳语.

    我说不出话.一开口便会哽咽.

    曲休情了.他又回到宋佳琪身畔,望着她微笑,再回视她的微笑.完全属于他们两人的天地,一个插不进去的空间.

    听够了、看够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陌生的那三个人显得意犹未尽,和宋佳琪攀谈不休,没有离开的意思;宋佳琪好像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该告辞了.”我只好开口.

    明娟留意了时间,没有挽留,反倒埋起一脸歉色.“对不起,硬拖着你陪我一天.”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甚么事.”

    “我送你.”连明彥蛰伏一旁,猛不防出声,叫我心惊吓了一跳,反射地摇头.

    “我顺路送她好了.”江潮远起身.“我有点事,必须先离开,可以送她一程.”

    “这么快就要回去?”宋佳琪显然很意外,没预想到.

    “嗯,有点事.我再打电话给你.”江潮远轻描淡写,不惯多解释.

    这是我期盼外的喜悦,我为这喜悦不禁顫抖着.我感谢神啊,听到了我的祈求,赐给我一点幸福的片刻.

    我们并肩走着,他没有问我往哪个方向;他既不问,我便也不提,只是沉默地随他的脚步走着.他的方向,便是我的方向.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走着,走到暮落天黑,江潮远终于开口.

    “累吗?”

    我摇头.

    “饿吗?”他又问.

    我再次摇头.

    “那么,再走一会好吗?”

    我轻轻点头.

    心里有很多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邂逅,是上天所作的一首诗──相遇,然后别离.

    “潮远先生”心里有很多话,我迟疑着.

    “你有甚么事?没关系,说吧!”他不提过去的那件事,我便也不提.但心里那么多的话,却该如何诉说?

    “潮远先生”我低着头.夜张狂地黑.“人是因为相知相惜,才产生感动,而后才进而生情的是吧?但就像你初听那曲旋律,內心便产生共鸣一般,你相信有一见钟情的感情吗?相看儼然,便此一生一世?”

    江潮远沉默许久,数着夜的脚步,才回我一个不确定.

    “大概吧!”他不肯看我.

    “你不相信?”我也不望他,只是问他,问得很慢.

    “也不是.”他看着前方,眼神放得很远很远.“这不是简单说相信不相信的问题”

    “或许吧!靶情是不可说”我喃喃自语,声音很低很轻.

    他还是听见,还用一式的自喃自语:“何必说,情若懂,即使天涯心依然.”

    我们并肩而走,始终没有相对.心情是隐晦的,难以说明.

    “潮远先生,你应该听过元微之写的两句诗吧!‘会经滄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在告诉他,我的心情.

    “甚么?”他懂,但裝不懂;也或许,是真的不懂.

    对他来说,我大小了,所以他不懂──不!不是年纪的关系!

    可是,我真的太小了吧?渺小到让他注意不到我.我一直在看着他;在风中,在雨中,在无人的夜中,在独对的星空,我直在看着他.我的眼光总是跟着他,而他从未发现,一直注视着他的我.他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他的眼中,始终没有我.

    我们相差得太远了,他听不到我心中对他的呼喊.

    “你没听过吗?潮远先生!”有种酸热的湿意,由我早先淌血的伤口,慢慢地淹浸泛开来.

    他停下来看我,试图带着笑,却凝成了叹息.

    “你还小,有些感情不是你现在真正能懂.”

    从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万四千公里.我们分存在两个世界里.

    “我懂.是你不肯懂.”夜更黑,风狂乱地吹,拂混我们的相对.

    他转开脸,再回头对我温和地笑.

    “你还小,别胡思乱想.”这是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眼中,他看的,始终没有我.

    只是我自己厚颜空想.我对神求了又求,祂依然没有俯听我的祈祷.

    “走吧!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这末了,他始终含着笑.黑夜里的表情远远淡淡.

    他就要结婚了我再怎么求,上天还是听不到我的祈求他始终不曾发现,一直注视着他的我“我自己回去──再见!”就在这里别过吧!别给我太深的痛、太多的不捨.

    我忍住泪,深深向他一俯首.关于我的心,他或许懂,但他不能懂.我太小了,他看不清;他就要结婚了,他执手的是另一个女人与他共白首.

    夜黑有股墮落的美;风中被遗忘的,是我坠下的泪.

    邂逅是上天所作的一首诗──相遇,然后别离.没甚么该或不该.

    只是徒留一段过去.

    终该是会遗忘吧?还是曾经滄海,便此一生一世?

    我那样求了又求──夜总是黑,不会理会.我一直那样看着他──山盟未寄,锦书难托.

    莫莫莫.

    那以后,我没有再见过江潮远.只独自一个人,趁着夜黑,偷偷地佇立在他窗外,远远地痴望着.

    那是幢很美很宁静的房子,独矗在郊外,有着一个小小的庭院,铺满了落叶.庭院外,围着一簇漆白的籬墙;籬墙边,静静独立着一棵老年轮的树.我就悄悄隐在老树下,凝望着窗內幽静透洩中的昏黄灯光.

    天气很冷,带着冰湿的寒意.我从夜落一直默立到深更;看窗里的灯光,由昏亮的宁静直到灭寂.他一直没有发现我;没有发现悄悄佇立在窗外的我.

    黑夜容易使人的心情变得空洞.我的心,淌着一处哀痛的缺口.我想要遗忘,我想总该是会遗忘;每每,在深宵难眠的徘徊时,星光不甚灿烂的暗空下,仰头对天,独自怔忡着.江边潮远.和他同在一方天空下,感觉却是光年那么远.眼目下璀璨有黑暗的世界,光景荒涼得让人想掉泪.

    我求了又求,祈求上苍俯听我的祈祷.既然总该是要遗忘,那么,神啊,求求你,请你让他回头看看我,看看他从未会发觉的一直注视他的稳櫎─不管结果会不会痛,请不要让我们的相遇成为过去,不要使我们的记忆成为往事,让我哀叹悲泣──上苍总是听不到我的祈求.我想再看他一眼,深深看他一眼,看看他依然──但他眼中始终没有我;一直没有发觉默默佇立在窗外的我.

    而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

    但似夸父追日,永远似的渺茫.

    必于我的心情,依然是难.

    三个月后,听说江潮远飞卦欧洲巡迴演出.我如常地背着狄克生片语,和一个个陌生的英文字单字.

    然后半年后,听说他从欧洲归来,满載着国际盛譽.巡迴演出非常成功.

    再然后,又过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听明娟说他跟宋佳琪结婚了,两个人共偕白首那一晚,澄蓝的天空托着密密的星,我哀哀哭泣了一晚.夜天那颜色,蓝得那么愁,却便是我宿命的颜色.

    又然后,听说他和宋佳琪一同飞卦欧洲秦时风,唐时雨,多少痴情旧梦成过去.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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