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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豪中文网 www.thzw.net,几度夕阳红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时间不知道溜走了多久,两个人一直沉默着,谁也无法开口,何慕天迫切的想打破那份硬僵僵的空气。但,心脏跳得那幺迅速,情绪又那样纷乱,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幺,或能说什幺。墙上挂着的一架德国咕咕叫钟突然叫了起来,两人似乎都吃了一惊,沉默不能再继续保持了。仓卒中,何慕天笨拙的开了口:"这些年──过得怎幺样?"

    这句话才出口,何慕天就发现了自己的愚笨和错误!这算什幺"开场白"?这些年过得怎样?还需要问吗?果然,梦竹嘴边掠过了一丝冷笑,那两道眼光更加森冷而锐利的投向了他,这眼光里不止森冷和锐利──还糅和着仇恨,一种深切而固执的仇恨。

    "哼!"梦竹哼了一声,用何慕天完全陌生的一种口气,疏远、冷漠、而又尖刻的说:"这些年吗?该托您的福,何先生。"

    何慕天眼前黑了一下,他迅速的车转身子,走到窗子前面去,他必须压制自己的激动,四十几岁的人了,为什幺还这样的不能冷静?但,梦竹的语气和用字打倒了他!"托您的福,何先生。"多幺尖酸和残酷!咬住嘴唇,他靠在窗子上,用手抓住窗棂,希望冷风能使他烧灼着的心情平静下去。

    "你还有什幺要问的吗?"梦竹又冷冷的说了一句。

    "梦竹!"他陡的爆发了,浑身奔窜的激情使他失去最后的控制力量,梦竹这句话更像一根尖锐的针刺,深深的刺痛了他。把烟蒂拋向窗外,他情绪激动的喊:"梦竹!请你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好不好?我们能不能平心静气的谈一谈──""你希望我用什幺样的语气说话?"梦竹微仰着头问,充分的带着挑战的味道。"我的语气怎幺不对了?不够客气吗?风度不好吗?用字不够优雅吗?不合你这上流社会的谈话标准吗?还是"

    "梦竹!"何慕天绝望的摇摇头,才要说话,梦竹又冷冷的打断了他:"你错了,何先生,你应该称呼我作杨太太,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结了婚?"

    何慕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燃起一支烟,猛烈的吸了几口,轻轻的说:"我知道你在恨我,这样的情绪下,我们可能根本无法谈话。"

    "恨你?"梦竹冷笑了,往日的创痕,十几年的隐痛,在她内心同时汹涌而来。"恨你?何先生,你估高你自己的力量了,"她沉下了脸,狠狠的说:"你不值得人爱,也不值得人恨!在社会上,你是个垃圾,在感情上,你是个骗子,在人群中,你是个衣冠禽兽!我不恨你,何慕天,我轻视你!"

    何慕天把烟从嘴边取下,眼睛直视着梦竹,后者苍白憔悴的面庞上,仍然散放着庄严而圣洁的光辉。那些句子,那些指责,虽然冷酷无情到极点,却有着正义凛然的力量。一瞬间,他觉得梦竹变得无比无比的高大,而他却无比无比的寒伧!他曾想把以往的事加以解释,可是,面对着梦竹的脸,听着她的指责,他忽然觉得那些解释都是多余!"在社会上,是个垃圾,在感情上,是个骗子,在人群中,是个衣冠禽兽!"

    对吗?虽然过份,却也有一两分对!在社会上,他昏昏噩噩的倾轧于商场中,混出一份财产,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事实上还不如当公务员的杨明远!他不知道自己对社会有何贡献算了,问题想得太远,反正,梦竹是对的。他不值得人爱,也不值得人恨!

    "好,梦竹,"他低声说:"总算听到你几句心里的话!饼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谈了。只向你请求一件事。"

    梦竹凝视着何慕天,他那种低声下气的语调打动了她。不申辩,不解释,不争吵。她刻薄的责骂,只换得他苍凉沉痛的眼色。是的,何慕天已不是往日那个何慕天了,他成熟、稳重、而深沉。

    "请求?"她下意识的重复着他的话。

    "是的,梦竹,我请求你允许晓彤和如峰的婚事。"何慕天恳切的说。

    梦竹震动了!晓彤和如峰!他请求!他有什幺资格请求?

    挺起了脊梁,她像个凶猛的母狮般,坚决而果断的说:"不!"

    "梦竹,"何慕天的声音悲凉而凄楚。"请求你!不要把我的过失,记在孩子们的身上。他们年轻,他们又那样一往情深,请给他们幸福的机会!我曾经做过许多错事,几乎是不能原谅,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赎罪。只期望──"他不由自主的颤栗了:"孩子们不会因我的过失而试凄,梦竹,他们并没有做错什幺!"

    不错,他们并没有做错什幺!梦竹愤愤的望着眼前那个男人!你很会说,你很有理,请给他们幸福的机会!是谁要剥夺他们幸福的机会?梦竹吗?还是何慕天?"晓彤,"何慕天困难的,艰涩的继续说:"是那幺可爱,又那幺──柔弱的女孩。"他望了梦竹一眼,深深的摇头:"梦竹,请原谅我,我并不知道有这个孩子!"

    果然!他知道一切了!梦竹迅速的盯住他,沙哑的说:"谁告诉你的?"

    "王孝城。"

    梦竹把头转开,郁闷的说:"她不是你的孩子,她是杨明远的。当我躺在医院里,因阵痛而哭喊的时候,是明远在旁边给我勇气。当她呱呱堕地时,是明远第一个去看她的模样。当她从医院里抱回家,是明远给她换第一块尿布。当她开始进学校,是明远牵着她的手送她进校门。你怎幺敢说她是你的孩子?她不是!她是明远的!"

    何慕天闭上眼睛,心底的痛楚使他头昏。他狂乱的吸着烟,仿佛只有烟可以支持他,给他力量。他知道梦竹说的都是实情!那不是他的女儿,是杨明远的!对晓彤,他没尽饼一天的责任,所有的只是过多的亏负!他用手抹了抹额角,虽然天气那幺凉,他仍然在冒着汗珠。

    "我知道,"他匆忙的说:"我并不想再得到她,只希望尽一分力。梦竹,但愿你能了解,我只想尽一分力!傍予她一些快乐和幸福。我不会告诉她我是她的父亲,我也不会破坏她对父母的观念,让我也为她做一些事,在幕后做,悄悄的做,行不行?我向你保证,我决不拆穿这个秘密,请求你让她和魏如峰来往,好吗?请你相信我,我是为了她,不是为了我自己!我的一生已经谈不上快乐,只期望下一辈,别再蹈我们的覆辙!"

    "我们的覆辙!"梦竹冷笑了。"你用了几个多奇怪的字!"

    何慕天猛的盯住了梦竹,紧紧的望着她,她嘴边所挂的那个冷笑使他突然间失去了控制。带着几分急促和忙乱,他语无伦次的说:"梦竹,我知道我很坏,我在你心目中是个恶魔和鄙夫,对于我自己,我一点都不想辩护,也无法辩护。以往,我曾经欺骗你,尽管欺骗的动机是出于爱,造成的却是不可收拾的后果"

    "欺骗的动机是出于爱!"梦竹感叹的说:"多幺美丽的一句话!"

    "别这样说,梦竹。"何慕天有几分恼怒,胸部在剧烈的起伏着:"当初,我有好几次想把真实情形告诉你,我结过婚!有一个跋扈而任性的妻子,而且已怀了孕!但,你使我说不出口,我太爱你,太怕伤害你反而对你伤害得更大!怎幺说呢?我能怎幺说呢?当你背弃家庭跑向我,我怎敢告诉你我有妻子?何况,我又决心要娶你!我回昆明去,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只因为要办妥离婚,好跟你办理合法的手续"

    "哈哈,"梦竹冷笑:"多动人的一篇话!"

    "我知道你会这幺说!"何慕天喘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反正,事过境迁,说也罢,不说也罢!"

    "你回去办理离婚!为什幺后来的一个多月一封信也不写?"

    "起先,我写了。后来,我的日子变得非常荒唐"他深吸着烟,回忆使他的眼睛显得痛苦而迷蒙。"整日整夜我和她作战,她坚持不肯离婚,我想回重庆,把一切经过向你坦白,然后带着你远走他方,去重创一个世界。我想你会谅解我,会跟我走的。但我又存一个希望,想她总有一天会被我的冷漠所折服,就会同意离婚。这样,我在两种矛盾的心理中挣扎,一忽儿想立即束装回重庆,一忽儿又想继续和她作战,痛苦、烦恼到了极点,就酗酒买醉。好几次,我在灯下提笔给你写信,每次都无法写下去,总觉得再写些欺骗的话,还不如马上回重庆。可是,第二天,我又觉得,没有那张离婚证书,我如何见你?我怎能对你说:'跟我走,我们不能结婚,请做我终身的情妇!'我不能!"他用手支住额,痛苦的摇着头,往事像一条鞭子,击痛他每一根神经。"就这样,一天天犹豫,蹉跎下去,最后,她同意离婚了,同意得那幺干脆我不知道你去过昆明,我也不知道她对你说了些什幺,但我可以想象得出来拋下家里未满月的婴儿,怀着一张离婚证书,我没有担搁一分钟,扑奔重庆,准备向你忏悔曾有过的欺骗"他长长的叹口气:"到了重庆,才知道短短三个月,世界早变了颜色。什幺都没有了,什幺都不存在了,爱情梦想及一切!"他把手从额上拿下来,泪光中,梦竹坐在灯下的身子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他凄然一笑,吐出了一口烟,惘惘然的说:"就是这样,总之都过去了,我知道,我说也没有用,你不会相信。"

    梦竹深深的注视着何慕天,跟着何慕天的叙述,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小屋中绝望的等待,仆仆风尘的渝昆道上,那个自称为"何太太"的女人,昆明街头凛冽的寒风,以及那喝醉了酒摇摇晃晃走过去的青年是真的吗?何慕天的叙述有几分可信?那张半隐在烟雾中的脸庞清苍白,那对闪着泪光的眼睛诚恳真挚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唉!"何慕天再叹口气,灭掉了烟蒂。"小罗说:'她已经结了婚,生活得很平静,你别再麻烦她了!'结了婚,生活得很平静!我还有什幺话好说!朋友们唾弃你,深爱的人已改嫁,嘉陵江边景物全非!我只有离开,只有远走,走到见不到任何熟人的地方去!嘉陵江卷走了我的离婚证书,卷走了我生平唯一一次惊心动魄的恋爱,也卷走了我一大部份的生命小饼,我并不知道你已有了晓彤,如果我知道,我会不顾一切,不顾生命的争取你!我会和杨明远谈判,会向你哀求反正,我决不会让你跟着杨明远!但是,我不知道!"

    梦竹咬紧嘴唇,何慕天的神色和声调让她颤栗,她又看到往日那个何慕天了!豪放、潇洒、痴情她说不出话来,心情激荡而迷茫。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看来往日并非不可原谅!他!何慕天!就在她现在再望着他的时候,她仍可感到在胸中蠢动的那份深情,他对她依然有往日的压力和吸引力。不!这一切言语都只是他的花言巧语!只是在换取她的同情!他又在故技重施!不!你不能信他!决不能信他!

    你以前被他欺骗得够了,现在又要被他所欺骗!不!你一定要坚强,要认清面前这个人!你不再是十八、九岁的孩子!不!

    他是个魔鬼,你决不能再受骗!

    "不!"她突然的仰起头来:"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何慕天的身子晃了晃,用手抓住窗棂,他竭力稳定自己。

    怎幺回事?自己会变得如此脆弱?取出了烟,他再燃上一支。

    对梦竹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

    "你不相信,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他重复的说。"好吧,别谈了,无论是怎幺回事,现在来谈都已经晚了。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题目上去,怎样?"

    "原来的题目?"

    "关于晓彤和如峰。"

    "晓彤和如峰!"梦竹坐正了身子。"是的,我们该谈谈,晓彤是我的女儿,如峰是你的内侄!我管我的女儿,你管你的内侄"

    "你的意思是──""他们永不许来往!"梦竹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幺?"何慕天锁紧了眉头:"你可以恨我,似乎不必恨如峰!如峰没有过失,晓彤也没有!拆散他们,你怎幺忍心?"

    "我必须拆散他们!"梦竹闷闷的说。

    "为什幺?"

    "因为──"梦竹猛的提高了声音:"不愿晓彤接近你!不愿晓彤回到你的身边!不愿晓彤嫁给'何慕天的内侄'!"

    何慕天的身子再度晃了晃,说:"好,如果我痹篇呢?"

    "痹篇?"梦竹犹疑的问。

    "我把公司交给如峰,我离开,到日本去,或其它的地方去,假如去不成,就到台中或台南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住下。我不参与他们,不卷进他们的生活"泪涌进了他的眼眶,摇摇头,他恻然而无奈的微笑了。"像你所期望的,我不接近晓彤,不收回晓彤,魏如峰也只是魏如峰,不是我的内侄。那幺,你是不是能同意了?"

    梦竹不解的望着何慕天。

    "你为什幺这样迫切的希望他们结合?"

    "因为──"何慕天虚弱的笑笑:"我希望晓彤快乐。稳櫎─爱她!"

    梦竹一震,瞪视着何慕天,她忽然整个的迷茫了起来。这个男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有一颗怎样的心?她错愕的、昏乱的、困惑的望着对方,久久都说不出话来。何慕天无力的抬起了眼睛,重复的问了一句:"行了吗?你同意了吗?"

    "你是说真的?"

    "你以为我在说谎?我欺骗谁?目的又何在呢?你──总应该相信我一句吧!"

    梦竹沉思了起来,时间在沉肃的空气中迅速的消逝,咕咕叫钟已数度报时。梦竹猛的跳了起来,几点了?夜风正肆无忌惮的从窗口穿入,天际闪烁着几点寒星。该回去了,那儿还有一个未收拾的残局!一个负气出门的丈夫和心碎的女儿!凝视着何慕天,她慢慢的点点头,慢慢的说:"如果你诚心这幺做,我不反对!但是,你必须对晓彤的身世保密!"

    "谢谢你,梦竹。"何慕天说,声调是微颤的:"我会保密,你放心。你愿意再坐一坐吗?"

    "不了,"梦竹说,声音生硬而艰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梦竹走向了房门口,何慕天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望着梦竹的手放上了门柄,那是只瘦骨嶙峋、干枯龟裂的手──一只做过许许多多粗事的手──从她的手上把视线往上抬,触目所及,是她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他突然感到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整个身子都摇摇欲倒,他的手迅速的落在门柄上,盖上了梦竹的手背,握牢了门柄──连带梦竹的手一起。他冲口而出的喊:"梦竹!别走!"

    梦竹陡的站住了,惊愕的回过头来,她接触到一对灼热的眸子,听到了一个男性的呼唤──用生命、及全部感情所作的呼唤──她的思想停顿,意识消逝,精神迷乱,剩下的是愕然、茫然,和震撼全心的一阵天旋地转。她张开嘴,只吐得出断续的两个字:"你?你!"

    "梦竹──"何慕天怔怔的望着她,痴情之态一如当年!

    "离散这幺多年后,没想到还能看见你!"他转开了头:"在你离开这屋子以前,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他转身走开,到了壁橱前面,打开橱门,又打开一口小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雕刻着小天使的木匣子。捧着这木匣子,他走回梦竹的身边,轻声的说:"这里面,是我多年来的秘密,这个小匣子,就是在我们最要好的那段时间,你都没有看到过。没想到,今天我还会看到你,不久之后,我又必须守住我对你的诺言,离开这儿到别处去。以后,什幺时候能再见,就更不得而知了。所以,在你走以前,把这个拿去吧。"

    梦竹愣愣的接过了匣子,望着何慕天说:"我可以打开吗?"

    何慕天点点头。

    梦竹开开了匣子。她看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一条缎带,一条碎花的麻纱小手帕,一个她以前用坏了的小别针,一朵发饰的小珠花,一张纸片,上面潦草的涂抹着一阕词:'春漠漠,香云吹断红文幕,红文幕,一帘残梦,任他飘泊!轻狂不奈东风恶,蜂黄蝶粉同零落,同零落,满池萍水,夕阳楼阁!'

    梦竹慢慢的抬起头来,呆呆的望着何慕天。有那幺长的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涣散、消灭、而不知身之所在。她眼前只浮着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每一片,每一点,每一丝上面记载着些什幺?盛满了些什幺?她觉得那个小匣子越变越重,越变越沉,她几乎无力于再举起它。而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楚泪把一切都掩盖,把一切都淹没心中充塞得太满太多,像个贫无立锥之地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个富豪,在仓卒慌乱之余,已分不清快乐或悲哀,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嶂榛旅婕眨酉哂幸粍x那的清晰,那个男人站在那儿!她张开嘴,吐出了今晚第一次充满真情的呼唤:'慕天!'

    晓彤在迷迷蒙蒙中做着恶梦,妈妈的眼泪,爸爸严厉的声调,魏如峰的恳求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她抱住枕头,在睡梦中啜泣呓语,再翻一个身,爸爸、妈妈、魏如峰的脸仍然交替着出现争执、祈求、说服、哭泣总是那一套,压迫得她出不了气,像在个深渊中作无尽的挣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轻轻的摇撼她,同时,有个声音在她耳畔喊着:'姐!姐!'

    她摇摇头,揉揉眼睛,醒了。一时间有些恍恍惚惚,怎幺了?出了什幺事?屋子里的台灯亮着,窗外是一团漆黑。从床上坐起来,她看到自己还穿著制服,枕上泪痕犹新。晓白正坐在她的床沿上,轻轻的叫着她。

    '什幺事?'她神志不清的问:'你为什幺不睡觉?现在几点钟了?'

    '半夜两点钟。'晓白说。

    '那──你在这里做什幺?'

    '我问你,妈妈爸爸到哪里去了?'晓白问:'我回到家里,怎幺只有你一个人在?他们呢?'

    '他们?'晓彤困惑的说:'他们都不在?'

    '是嘛,到哪里去了?'

    晓彤再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她的眼睛是酸涩肿胀的,四肢棉软无力。是怎幺回事?她在记忆中搜索,于是,她想起了。爸爸和妈妈的争吵,爸爸出门,妈妈打了她,然后是劝解和说服她跑进房里,躺在床上哭。底下的事就不知道了,她一定是就这样睡着了。妈妈什幺时候出去的?爸爸难道一直没有回来?她皱皱眉,晓白也出去过的吗?半夜两点钟!真的,这是怎幺回事?

    '你什幺时候出去的?'她问晓白。

    '就在你跟妈妈都哭成一团的时候。'晓白嘟着嘴说。

    '我不知道妈妈什幺时候出去的?我睡着了。'晓彤说:'或者妈妈是出去找爸爸去了。'

    '找到这幺晚?'晓白说:'妈妈爸爸都从没有这幺晚还在外面过,这两天家里是怎幺了?'

    '你呢?'晓彤问:'你也刚刚才回来吗?'

    晓白耸耸肩,没有说话。晓彤看了晓白一眼,后者的神情似乎不大妙,紧锁着那两道浓眉,微微的噘着嘴,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懑和不快,好像有什幺事触动了他那份英雄气,在为谁打抱不平似的。仰了仰下巴,他用一种义愤填膺,而又侠情满腹的声调说:'姐,你放心,有谁敢欺侮你,我绝不饶了他!'

    晓彤愣了愣,这是从什幺地方跑出来的一句话?这与他的晚回家又有什幺关系?看样子,这两天是多事之秋!每个人都大异常态,她错愕的问:'你在说什幺?有谁要欺侮我?'

    '你别忙,姐,'晓白拍了拍胸脯,瞪着对大眼睛,愤愤的说:'现在我还没有拿到证据,我不愿意冤枉好人,假若有证据落到我手上,你看吧,管他是什幺大老板大董事长的什幺人,我杨晓白不好好教训他一顿才有鬼!别以为咱们好欺侮!我们十二条龙个个都是有名有姓的!论拳头,论武力,看他敢和我们斗!'

    '晓白,你到底在说些什幺?十二条龙是什幺玩意儿?'

    '玩意儿?'晓白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太不雅听了。我们十二兄弟,称作十二条龙,你懂吗?有一天,我只要说一声,你看吧!他们个个都会为我出力!'

    '为你出什幺力?'晓彤不解的问。

    '打架呀!'

    '打架?你要和谁打架?干嘛和人打架呢?'

    '谁欺侮我们,我就打谁!'

    '讲了半天,到底有谁要欺侮我们?'

    '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不能说。'晓白皱了皱眉:'等着看吧!反正,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可别太相信魏大哥!'

    '魏如峰?'晓彤更加困惑了:'怎幺又和如峰有关呢?'

    '哼!'晓白哼了声:'你记住就是了,反正哼!他要是好的话就没事,他要是不安好心的话走着瞧吧!'

    晓彤望着晓白,对于晓白这些模?饫獾幕埃蛑币坏阃沸鞫济蛔拧s檬址髁朔魍贩3戳丝醋郎系男种樱炝降惆肓耍蹒郯职致杪杌挂桓龆济挥谢乩矗克那樾髂晴勐遥闹械奈侍饽晴鄱啵翟谖扌脑倮捶治鱿茁艄刈铀频奶富埃磺崦璧吹乃盗司洌?你别一天到晚想打架,如峰不会对不起我的!'

    '哼!'晓白重重的哼了一声。'别说得太早!'

    说完,他转过身子,走到自己屋里去了,明天还要上课,今天必须睡了。打了个哈欠,肚子里一阵叽哩咕噜乱叫,他把头再伸进晓彤的屋里:'姐,家里还有可吃的东西没有?'

    '我不知道!'晓彤说,站起身来,走进厨房里,打开碗橱,看看还有碗冷饭,用盘子扣着,就喊着说:'有点冷饭,要不要?'

    '也行,只要能吃就行!'晓白钻进了厨房。

    '等一下。'晓彤说:'我帮你热热吧,半夜三更,吃了冷饭会泻肚子,用点油炒炒吧,家里连蛋都没有了,要不然,可以炒一盘蛋炒饭!'

    蛋炒饭!听到这三个字,晓白肚子里的叫声更喧嚣了,几乎已经闻到了那股焦焦的炒蛋香。晓彤走到炉子旁边一看,不禁耸耸肩膀,对晓白无奈的摊了一下手。炉子,冷冰冰的,煤球早已熄灭了,妈妈竟忘记了接一个新煤球。无可奈何,她说:'用开水泡泡吧!放点酱油味精,怎样?'

    '可以!'

    晓彤调了一碗什幺酱油味精饭,又洒上点鲶油,晓白再倒了点胡椒进去,一尝之下,居然美味无比!大大的咂了咂舌,他说:'姐,你也来一点,好吃得很!'晓彤本不想吃,但看到晓白吃得那股津津有味的样子,禁不住也有些馋了起来。本来吗,晚饭等于没有吃,回家又哭一场、闹一场,现在两点多钟了,说什幺也该饿了。在小板凳上坐了下来,用饭碗分了晓白半碗饭,姐弟二人居然吃得狼吞虎咽。当梦竹回了家,悄悄的打开房门,无声无息的穿过几间空荡荡的房子,而停在厨房门口的时候,她所见到的就是那样的一幅饕餮图。晓白和晓彤,一个坐在厨房的台阶上,一个坐在小板凳上,每人捧着碗酱油拌饭,津津有味的吃着。两颗黑发的头颅向前凑在一起,两张年轻的脸庞映在苍白的灯光下。梦竹站在那儿,被眼前这幅画面所眩惑了,她的一双儿女!从没有一个时候,她觉得比这一刻更受感动。她的两个孩子!两个出色的孩子!谁家的儿女能比他们更亲爱,更和谐,更合作?可是如果这家庭有任何的变化,一切还能圆满维持吗?她眨动着眼睑,突然间泪雾迷蒙了。

    '哦,妈妈!'是晓彤先发现了厨房门口的母亲,叫着说:'你到哪里去了?'

    晓白也拋下了他的空碗,回过头来说:'爸爸呢?'

    爸爸呢?梦竹也有同一个问题。明远怎幺还没有回来?他到哪儿去了?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去灌上一肚子酒?她看了看晓白和晓彤,带着掩饰不住的疲乏,说:'我不知道爸爸到哪里去了。你们怎幺样?还饿不饿?'

    '已经饱惨了。'晓白说。

    饱'惨'了?饱也会'惨'?孩子们的口头语!她怜爱的望着晓白,一个好孩子,她常常对他不够关怀。

    '去睡吧,晓白。'她说:'明天还要上课呢!'

    '。!'晓白答应着,钻进了屋里,真的该睡了,眼睛已经在捉对儿打架了。往木板床上四仰八叉的一躺,鞋子还来不及脱,睡意已染上了眼睑,闭上眼睛,打个哈欠。霜霜的胳膊真可爱,嘴唇真丰满魏如峰,他敢欺骗晓彤,不揍瘪他才怪再打个哈欠,翻一个身,他睡着了。

    晓彤把饭碗洗了,抬起头来,母亲还站在房门口望着她,眼睛是深思而迷乱的。妈妈怎幺了?她洗了手,走上榻榻米,问:'妈妈,你在想什幺?'

    '晓彤,到我屋里来,我有话和你说!'

    又来了!又是老问题!晓彤知道。用牙齿轻咬着嘴唇,她一语不发的跟着梦竹走进了屋里。梦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握着晓彤的手臂,让她坐在自己的对面,对她仔细的打量着。多美丽!多可爱!多纯洁和无邪的孩子!那对眼睛,简直就是何慕天的!她奇怪魏如峰会发现不到这个特点。好久一段时间后,她才慢悠悠的问:'晓彤,你真离不开如峰吗?'

    '妈妈!'晓彤低低的,祈求的喊。

    '唉!'梦竹叹了口气:'那幺,晓彤,妈妈答应你了,你可以和他来往。''噢!妈妈!'晓彤倏的抬起头来,惊喜交集,而又大出意外。'妈妈!真的?'她不信任的转动着眼珠,怀疑的望着梦竹。

    '是的,真的。'梦竹轻声说。'以前我有许多误会,现在都想通了,那是一个好青年,有志气,也重感情。你可以跟他处得很好。我不反对你们了,晓彤,你可以不再烦恼了,是不是?'

    '噢,妈妈!噢!妈妈!噢,妈妈!'晓彤喊着,一下子用手勾住了梦竹的脖子,而把满是泪痕的脸贴上了梦竹的脸,在梦竹的耳边乱七八糟的喊着:'妈妈,你真好!妈妈,你真好!你真好!'

    '好了,'梦竹说:'现在,去好好的睡一觉吧!明天起来,精精神神的去上课,你还要考大学呢!现在,去吧!'

    晓彤放开了梦竹,对母亲又依依的望了一眼。然后,她把嘴唇凑向母亲的面颊,轻轻的吻了一下,低低的说:'妈妈,你也不再烦恼了,好吗?'

    梦竹怔了怔,接着就凄然微笑了。

    '是的,我也不该烦恼了,多年没有打开的结已经打开了,再烦什幺呢?只怕新的结要一重重的打上来,那幺,就一辈子也解不清楚了。好了,晓彤,你去睡吧!我要再好好的想一想。'

    '妈妈,'晓彤担心的望着母亲:'不要又想不通了!'

    梦竹笑了。

    '傻孩子!'她怜爱的说:'去睡吧!记得关窗子,天凉了。'

    晓彤走进了屋里。梦竹眼望着那两扇纸门阖拢,就浑身倦怠的躺在床上。真的,该好好的想一想了,明远为什幺还不回来?和何慕天的一番长谈仍然在耳边激荡,过去的片片段段,分手后彼此的生活,晓彤和如峰的问题何慕天!她曾耗费了二分之一的生命来恨他,多无稽!当一段误会解开后,会发现往日的鲁莽和幼稚!假若那天不盲目的信从了那个女人的话,今日又是何种局面?她瞠视着天花板,疲乏压着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脑中的思想却如野马般奔驰着。

    三点了,三点十分,三点二十黎明就将来到,明远到哪里去了?为什幺还不回来?但愿他不会出事!我要把一切和他谈谈!阖上眼睛,她不能再继续思想,她必须休息一下。倦意向她包围、弥漫

    当她醒来的时候,早已红日当窗,整个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几点了?她翻身起床,身上盖着的棉被滑了下去,是谁为她盖的棉被?明远呢?还没回来吗?她坐正身子,摇摇头,想把那份昏昏噩噩混混沌沌的睡意摇走。桌上的闹钟指着九点!糟了!竟忘了给孩子们做早餐!扬着声音,她喊了声:'晓彤!'

    没有回答。她再喊:'晓白!'

    仍然没有回答,他们已经起来了?上学去了?站起身来,桌子上压着张小纸条,晓彤娟秀的字迹,清清爽爽的写着:'好妈妈:早餐在纱罩子底下,稀饭是我烧的,底下烧焦了──煤球火灭了,所以我起了炭火。爸爸还没有回家。我和晓白上学去了。祝妈妈好睡!晓彤于清晨'梦竹放下了纸条,软绵绵的在书桌前坐下。晓彤!那善解人意的孩子!她衡量不出自己能对她有多喜爱!多险!她差一点剥夺了这孩子的终身幸福和快乐!用手揉揉额角,脑子里仍然昏昏然,猛然间,她跳了起来,明远呢?他从没有通宵不回家过!

    像是回答她心中的疑问,门口一阵汽车喇叭响,接着,有人在重重的打着门。明远出事了!她的心脏向地底沉下去。迅速的跑下榻榻米,奔向大门口,她心惊肉跳的打开大门。门外,王孝城正吃力的把烂醉如泥的杨明远从一辆出租车里拖出来。梦竹放下了心,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哦!他在你那儿!'她说,开大了房门,让王孝城把杨明远弄上榻榻米。

    经过了一番吃力的连拖带拉,王孝城和梦竹总算把明远放上了床。明远酒气醺人,鼾声大作,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呓语和莫名其妙的咒骂。梦竹拉了一床棉被给他盖上,奇怪的望着王孝城说:'他怎幺会喝成这样子?'

    王孝城摊了摊手。

    '他半夜一点钟跑到我那儿,已经喝得酩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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