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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豪中文网 www.thzw.net,西部女神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圆不过月亮方不过斗,好不过十三省的凉州;麻不过花椒辣不过酒,甜不过尕妹妹的舌头。西部女神中不少花儿的味儿,咂摸来咂摸去,其基调激越亢奋、粗犷豪放,其词儿火辣辣、热腾腾,犹如山风野火,撩人情怀

    每当我事业受阻、前途迷茫的时候,母亲那坚忍不拔、不屈不挠的精神都鼓励着我,使我猛醒,让我振奋;每当我跌倒了跌得头破血流时,母亲为追求幸福生活奋斗不止的一生又赋予了我承受苦难的力量。

    谨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的母亲。

    ——作者题记

    一

    凉州城西有座人称三罗城的古宅。它依山势而立,内外三层围墙,系夯土筑成,坚固无比。内院墙高约两丈,墙顶宽可跑马。墙内共有十五个天井,井井相连。正门高约三丈的大墩下,十五道大木门,层层有兵丁把守。王胖子一家老少五十余口人,居住在这里。

    六月初十这天,王胖子在古宅的内院里,摆了几十桌酒席,请了凉州城数十名军政要员及亲友,为母亲王邱氏过七十八岁大寿。大堂上挂着斗大的包金“寿”字,两边悬挂楷书对子,一眼望去,颇具气势:云鹤千秋寿,古松万年青。

    寿星王邱氏银发苍苍,一身青绸衣,表情冷峻,显得跟这热闹的场面不大协调。出身贫寒的老太太,虽然生了几个如狼似虎的儿子,自己却笃信佛教,整天吃斋念佛。此刻王邱氏手捻佛珠,端坐在寿星席位上。尽管宅院内外一派热闹欢乐的气象,耳边却分明传来了马莲花凄凉得让人掉泪的“花儿”:

    清茶熬成个牛血了,

    茶叶熬成个纸了;

    相思害在了心肺上,

    血疤疤儿吊在了嘴上。

    这女子苦啊,她怎么就让我那个丧良心的儿子给看上了呀!老太太的脸上平静,可心里焦虑,似猫爪子挠心一般。

    祝寿活动进行到墙头跑马这个节目时,已经到正午了。随着三声号炮响过之后,二十名年轻娃子牵着二十匹高头大马走进了大院,一字儿摆开,朝主宾们行过礼后,翻身上马,一个接一个地通过天井的斜坡,疾驰到了内院的墙上,动作干净利落,丝毫没有一丁点拖泥带水的样子。大院里掌声雷动。二院里的长工们因为老太太关照过今天可以不下地,也和下人们一起兴高采烈地看着骑手们的表演;三院里当兵的和王家大院护卫队的弟兄们也在高兴地看着这神奇的表演。

    县长拍着手,大笑着对老太太说:“美得了不得嘛。老太太,这墙头上跑马,在凉州真个是一大景观呢!”

    王邱氏点点头,并没有回答县长的话,老太太的耳朵里响着的仍然是马莲花那忧伤的“花儿”眼里看到的只有马莲花仇恨的目光,至于看墙头跑马,她一点心思也没有。她不愿意跟这些人说话,但也得做出一副专心致志看热闹的样子。

    王胖子得意地说:“就是嘛,墙头跑马在凉州,除了王家,再没有第二家。从我记事起,我爹逢年过节、祝寿娶亲,都要看这出戏”

    嗵!嗵!嗵!又是三声炮响,墙头跑马结束了。戏班子老板颠颠地跑来拿着戏本请王胖子点戏。

    老太太点了三娘教子和张连卖布,县长点了卖水、大保媒,王胖子点的是求婚,王营长点的则是打懒婆

    与院子里热闹非凡的场面截然不同,堂屋旁的“新房”里却是一副冷清凄凉的景象。

    马莲花被抢进王家大院已经有些日子了。

    王胖子送来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她连正眼儿也不瞧一眼,丫环们端来的羊羔肉她闻都不闻一下,整日里只是以泪洗面。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唯有“花儿”才能表达她对五斤哥的思念:

    一对鸽子飞崖弯,

    身穿一对的宝蓝;

    舍我的金山和银山,

    舍我的五斤哥是万难。

    负责看守马莲花的士兵马忠被惊醒了,他被这优美凄楚的“花儿”深深地打动了,然而看守的职责使他不得不走过来劝道:“都黑天半夜了,你唱个啥哩么?放着清福不享,嫁个穷汉去遭罪呀!”

    马莲花看了马忠一眼,继续唱道:

    好马不备双鞍子,

    走个千里路哩;

    好女不嫁二夫男,

    做个烈女哩。

    马忠当兵前,是家乡有名的“花儿”高手,此刻,他也想露一手。他左手托腮,压低声音唱道:

    白牡丹不开了拿水浇,

    绿叶儿自己长哩;

    婚缘不成了好话劝,

    你是个铁心儿也软哩。

    在王家派来的说客当中,唯有马忠,嘴上虽也在劝,可他的心里却是同情她的。

    这一点马莲花也觉察到了。现在这一曲言不由衷的“花儿”更使她对他产生了好感。她索性用“花儿”向马忠表明了她的决心:

    五十里堡的甜水泉,担儿担,

    榆木的勺勺儿把它舀干;

    要想和五斤哥的婚姻散,三九天,

    明冰上长出个马莲。

    听着这首花儿,马忠不禁对她的“花儿”和嗓音暗暗称奇,这么干散的“花儿”只有马莲花才能唱出来。可她还不知道她的五斤哥怎样了呢。唉!自古以来,干散的女娃子多灾难啊。

    马忠看了一眼马莲花,压低声音说:“尕妹子,你的五斤哥早让马家军抓去充军了,现在在新疆骑七旅当差呢。”

    莲花一听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新疆在哪哒?他新疆做啥去了我寻他去!”

    马忠说:“寻他去?你谋着新疆是凉州呀?远得没式样有几千里路吧”

    马忠的话让敲门进来的丫环打断了,丫环对马忠说:“老太太让你去哩。”

    马忠看了一眼莲花,无奈地走了出去。

    寿宴散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王老太太趁王胖子酒醉之际,把马忠叫了进来。在昏暗的灯光下,老太太把一串钥匙交给了马忠,她说:“娃子,三更天放尕女子出去,让她跑得远远的,近了还会被抓来的。这是令牌,拿在手上没有人敢挡记住,你要是敢肋巴窝里漏气,我就让你的营长拾掇你。”

    马忠心里满是感激,连连向老太太点头,小心地把钥匙和令牌藏在了身上。他来到了关马莲花的“新房”把两个丫环支到了门外后悄悄地对马莲花说:“老太太让我在今夜三更天放你出去哩。”

    “真的?”马莲花又惊又喜“大哥,你是好人,我早就看出来了。”

    马忠又试探着问:“你上哪哒去呢?”

    马莲花说:“我要上新疆去找他”

    马忠说:“尕妹子,不是我小看你,你根本跑不到新疆。那路真是远得没式样,有人烟了好说,到了没人烟的地方,连水都找不上。我担心你还没到那儿,就得渴死、饿死。”

    “不!”马莲花望着墙角喃喃地说“他说过,他要用八抬大轿来娶我哩”她转过脸来看着马忠,说:“大哥,你别管我,我一定要找到他,哪怕新疆在天边边上,我也一定要去。”

    马忠说:“那我帮你,三更前我替你去看你妈,你不能去。王胖子如果发现你跑了,首先要寻的地方就是你妈那里。”

    “大哥!”马莲花含着眼泪说“你告诉我妈,让她别扯心我,就当没有生我这个女儿吧。我见到五斤哥就拉他回来,一起伺候她老人家”

    马忠点点头说:“还有啥?”

    “把我绣的十几双绣花鞋拿来,再让妈给我多带几条裤子,把裤带绳缝在裤腰上,路上用”

    三更的梆子敲过后,王家大院里一片寂静。

    马忠领着马莲花来到了三罗城的第一道城门前,所谓城门是用土打的厚厚的高高的大墩下的门,足有六丈深,每隔四尺一道坚固的木头门。开过十五道门,应付了十五名守门的兵丁,他们顺利地走出了内院。

    走过城门约十步,两把长枪顶到了马忠的胸口上:“做啥的?”

    马忠出示令牌说:“去取东西。”两个兵一见令牌,让开了道。第一座城门到第二座城门大约有三十五丈的距离,这叫二院,包围着高墙内院。二院里住的是王胖子的一帮狗腿子和给王家干活的长工。马忠和马莲花又顺利地走出了第二座城墩下的五道大木门。二院外是三院,住的是王家大院的护卫队和王营长派来的一个班的士兵。马忠手持的令牌真管用,护院的、站岗的、守门的、巡逻的,都恭恭敬敬地把他俩送出了城门。他们终于走出了深不可测的王家大院。

    “尕妹子!”马忠把藏在墙外的包袱交给了莲花说“上了这个坡就是谷子地。如果有人撵,你千万别跑,就藏在谷子地里,没有人撵,就照直朝西北方向走,赶天亮,你就能走到丰乐堡。听着,千万别回家!王胖子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妈让我告诉你,一路上要小心,别担心她”

    “大哥!你一定请大夫给我妈瞧病。”她流出了感激的眼泪。

    马忠把自己仅有的一点钱全塞到了她的手里说:“这些钱你拿上,路上救个急。”

    马莲花泪眼婆娑,朝马忠鞠了一躬说:“大哥,我会永远记着你的不过,你怎么回去呢?王胖子会不会害你?”

    马忠说:“你就心放宽吧。我不怕他,天塌了还有老太太给我撑着呢,她会护着我的。王胖子把我做不上个啥我要是个女人,我会陪你去的。”

    二

    油泼的辣子茄拌蒜,

    辣辣儿吃碗搅团;

    只要能见上哥一面,

    喝一碗凉水也心甘。

    马莲花走到了山丹境内时,唱着“花儿”流下了凄凉的眼泪。带的炒面已经吃完了,她的肚子饿了口也渴了。马莲花又想起了家里常吃的山药搅团,把山药煮熟剥掉皮,用木勺子捣烂,炸上葱花儿,加上油泼辣子,就着蒜拌茄子,真是好吃得了不得。出门一里,不如屋里,出门走了几百里地了,回头是万万不能的。走吧,再走一程就到山丹城里了

    她艰难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浑身儿一点劲也没有了,一对小脚每挪动一步就钻心地疼,一软腿坐在了地里。她坐在那里才发现鞋底子早就通了,连裹脚布都磨烂了两三层了。她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双新鞋穿在了脚上。这些鞋原本是准备和五斤哥成亲时送亲戚邻舍的,现在就自家穿吧。新疆到底有多远,委实不知道,也不晓得这十几双鞋够不够穿,管他呢,先穿着再说吧,新鞋穿烂了,就缝上旧鞋再穿。连旧鞋也没有了,就精脚片子跑。我就不相信跑不到新疆!

    她这样想着,吃力地站起来又走。快走吧,前面不远就有人烟了,先要点水喝,要点东西吃,然后再赶路。

    她走到了山丹城南的一户人家门前,隔着柴门望见了一位老妈妈。她拍了一下门说:“开门来老奶奶,有水了给点吧,我快渴死了。”

    老妈妈赶紧打开柴门,见马莲花嘴上起了一嘴的泡,忙往院子里让:“姑娘,快进来吧。”

    老妈妈把马莲花让到了一间茅屋里:“坐下,姑娘,我给你舀水去。”

    马莲花跟在老妈妈身后走进了葵花秆子搭的小厨房里,接过老妈妈递过来的一大碗水,咕噜噜一口气全喝了下去。喝完水,她用衣袖抹了一下嘴,双眼情不自禁地盯着锅台上冒热气的锅。

    老人明白马莲花肯定是很饿了,就上前去揭开锅盖说:“姑娘,来,吃山药吧,新山药,沙得很。”

    马莲花把包袱放到了地上,接过山药就吃。

    老妈妈见她吃得那么香,取过了一个小凳子塞在了她的屁股下:“姑娘,别急,慢慢儿吃。”

    马莲花一口气吃了五个山药,又喝了一碗水,这才缓了一口气说:“奶奶,你煮的山药真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哩。”

    她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双绣花鞋递给了老妈妈:“奶奶,这鞋做得不好,就送你吧。”

    老人手捧着鞋,边看边夸奖说:“哟,这姑娘的手巧得很,你看这针脚,又细又匀。”

    当老人从马莲花口里知道她要只身去新疆千里寻夫时,头摇得像拨浪鼓:“这里到新疆,远得没式样,就靠你那小脚要到那哒,除非日头爷从西边出来。唐僧到西天取经,是孙猴子保着哩,你一个女儿家,不成!不成!小伙子也难哩,你更不行。”

    后来,老太太还是被马莲花千里寻夫的决心打动了,就把鞋又塞到了马莲花的包袱里说:“姑娘,你是个烈女子。这鞋还是你路上穿吧。哪天不想走了,就来我家吧。”

    老妈妈说着,把锅里吃剩的山药全包到了马莲花的包袱里说:“姑娘,还有点炒面你也带着吧,这是准备给孙子上山时吃的,你先拿去吧。”

    趁着老人装炒面的当儿,莲花悄悄把马忠给的钱分出一半来,放在了老妈妈的锅里。她接过老人包好的炒面,感动得连声说谢。老人又把西去的路线告诉了她。

    在山丹城的东门边上,马莲花遇上了一位算卦的老先生。她把身上剩下的一半钱全给了老先生:“老先生,我要算我多会儿能到新疆,啥时候能找见我五斤哥?”

    老先生戴一副眼镜,六十多岁的样子。他把三个麻钱递到了她的手里说:“两手合起来,在心里念一遍你要算的卦,再把麻钱撒在桌上。”马莲花把麻钱双手合在掌心里,在心里念叨:神仙保佑我早早到新疆,早日见到我的五斤哥

    “姑娘!”老先生看了看麻钱的面说“你别去新疆了,你要找的人赶你到了,他也就离开人世了。他面前有道三丈高的铁门槛,跳过去则生,跳不过去则亡。三丈高哪,他根本就跳不过去”

    算卦先生的一番话,犹如一盆凉水,从她头顶浇了下来,心里凉了个透。她跌跌撞撞地朝西走着,五斤哥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我要用八抬大轿来娶你哩!”

    这天夜里,她找到了一个盛满麦草的小土房,她在麦草上掏了个洞钻了进去,又用麦草塞住了洞口。从那位老妈妈家出来到现在,她没有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水,满脑子都是三丈高的铁门槛,五斤哥能不能跳过去?她想,五斤哥肯定能跳过去跳过去!她念叨着睡着了。在梦中,她看见五斤哥长上了翅膀,一下子飞越过了三丈高的铁门槛,她高兴地朝五斤哥跑去

    三

    五斤娃听信了马家军“立功三次可回家”的谎话,在青海积极接受训练,在“抓马回营”的训练中,他果真立了大功一次。

    这天的天气很好,训练场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盆地。随着一声炮响,五百个铁门里冲出五百匹惊飞的马,朝盆地奔来,五斤娃等五百新兵迎马而立,谁要是先骑上马,再制服马,第一个骑马赶回原地,谁就可以立大功一次。这是马步芳为搞独立而苦心经营的骑兵第五军第七旅,近乎残忍的训练方式,的确为马步芳造就出了一大批好骑手。可从训练开始到结束,血肉横飞,血流成河,强者生,弱者死。能骑马回来的连一半都不到,不能回来的连尸首都找不全,被马踩死的、拖死的,被马带一条人腿回来的,无计其数。

    五斤娃虽第一个回来了,可那惊心动魄、血肉横飞的场面让他心惊肉跳,这国民党、马步芳就这么把人不当人?转眼一想,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今天立了第一功就是好兆头,再立两功就可以回家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王胖子如动马莲花一根毫毛,我绝不会饶他。莲花呀,你现在在哪里?

    想起马莲花,他的心情好极了。他常常在放马溜膘之际,用“花儿”来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老虎沟里的烟瘴大,

    大同河里的水大;

    尕妹不知在干啥,

    想死了哥不给个回答。

    祁连山的南边,马步芳的骑兵第五军第七旅从青海乐都出发,一边训练一边往新疆行进。骑兵过了老鸦城、西宁,终于到了大同山牧地。这天晚上,大同山的山沟沟边上扎满了帐篷。

    次日,骑七旅韩有文旅长下令向牧区征集羊毛。牧民的羊毛很快被劫掠一空了,尔后给每个兵发了四斤羊毛,并限期用手捻成线,织成帽子、毛衣裤、毛袜子,说是到新疆要和哈萨(苏联红军)开战,那地方贼冷。

    五斤娃两年前就和马莲花订了婚,没想到马莲花被财主王胖子看上了。马家就和五斤娃商议早点把人娶进门,他王胖子也就没办法了。五斤娃赶个毛驴到西山驮上炭,又到凉州城里换成钱,置办了娶媳妇用的东西后正要出城时,就被王胖子弟弟王营长派的人抓了兵。

    开始,他老想着瞅空子逃跑,可逃兵抓回来都被枪毙了,他就打消了当逃兵的念头。马家军还有条规矩,那就是立三次战功就可以回家。五斤娃就决心立功,好早点回家娶马莲花。

    在青海“抓马回营”的训练中,五百个骑兵中,他第一个立了大功。他的勇敢,深得韩有文旅长的赏识,训练结束后,他被提升为旅执法队队长,少尉军衔。这给了他很大的希望。

    在这次捻线织衣的过程中,他带动执法队的弟兄们自制了捻线机,白花花的羊毛被架上了山冈,很快就完成了任务,五斤娃由此立了第二功。之后,整个旅都效仿执法队,全体行动了起来。

    五斤娃望着满山遍野的羊毛,想起了马莲花,不由得放开嗓子吼起了“花儿”:

    白羊毛架在山尖尖上,

    多会会捻成个线哩;

    羔羊毛围着山沟沟转,

    多会会能见莲花的面哩?

    四

    晚上,当马莲花被惊醒时,三个当地的泼皮无赖已把她从麦草里拉了出来。两个泼皮一左一右牵住了她的胳膊,一个泼皮强行要亲嘴,被马莲花撞了一头。那泼皮搓搓发疼的头,又来解她的大襟衣裳扣子,乘机捏她的胸脯,她哭叫着挣扎,但根本不是三个家伙的对手。眼看着两层衣裳被脱去了,她急中生智,用膝盖狠狠往上一顶,对面的泼皮一声惨叫,手捂着下身蹲在了地上。

    左边的泼皮说:“哟,看不出这婆姨还扎帮得很嘛,我来拾掇她!”说着就强行抱住她亲嘴,她乘势让泼皮的舌头伸进了嘴里,然后用尽力气“咯嘣”一下就咬下了半截舌头,疼得那家伙哭爹唤娘地大叫了起来。

    最后一个泼皮还不甘心,又捋袖子抹胳膊朝她逼来。这时候,当地的几户农民听到叫声赶来了,吓得三个泼皮扔下马莲花连滚带爬地跑了。

    马莲花惊魂未定,从麦草里提出包袱,抱上被脱去的两件衣裳,疯了一样地冲出了村子。

    跑了多久了,她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跑得肚子饿了腿软了。她手扶着一根洋杆(电话线杆)坐了下来,洋杆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喜悦。马忠说过,从凉州通往新疆的路不好找,只要找到洋杆子,一直顺着洋杆子往西跑,那洋杆子上的洋线线就通到了新疆,五斤哥就在洋线线的那头。

    马莲花不知哪来的劲,三下五除二把衣裳穿好准备赶路。她摸了摸缝在裤腰上挽成死疙瘩的裤带绳笑了,五斤哥,你的尕妹没有给你做下丢人的事,三个坏蛋别说解我的裤带绳,连三层衣裳也才只脱去了两层。五斤哥呀,你快来吧,别说用八抬大轿来娶我,你就是骑马来,我也会跟上你走的。

    她这样想着,顺着洋杆子往前走,这里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滩,除了偶尔闪现的一两点鬼火外,啥也看不见。没有庄子,没有行人,只有通往五斤哥身边的洋线线和洋杆子。她实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着实走不动了,她靠在洋杆子上坐了下来。空旷无际的戈壁滩上,又一次响起了幽怨动人的“花儿”:

    过了一滩又一滩,

    洋线线量不完荒凉;

    一黑里梦见了两三回,

    啥时候能到那新疆?

    五

    马家军骑七旅的骑兵,经青海野牛沟,横穿甘肃肃州,过了星星峡,又走过了“穷八站富八站,不穷不富十八站”的八堡,在新疆的哈密扎下了营盘。

    五斤娃一边放马一边唱起了思念马莲花的“花儿”:

    紧要不过星星峡,

    好不过哈密的甜瓜;

    库城的洋缸子一朵花,

    好像是我的马莲花。

    凉州城里的钟鼓楼,

    半截子在天里头;

    马莲花是阿哥的护心油,

    千思万想着难丢。

    没几天五斤娃和骑七旅的骑兵们就离开哈密,穿越新疆大石头、木垒等地,来到了博格达山附近的滋泥泉子,这里就是骑七旅驻扎的目的地了。

    这时候的五斤娃已由执法队队长被提升成了旅警卫队队长,上尉军衔。然而,五斤娃对升官一点兴趣也没有,还是梦想着快快立够三次功,好早日回家与马莲花团聚。如果王胖子抢走了他的马莲花,他就报仇雪恨,杀了王胖子,抢马莲花回来。他在帐篷里想着马莲花,又唱起了撩人心怀的“花儿”:

    尕马儿赶到平滩里来,

    绿草的湾湾里吃来;

    盼着莲花妹到跟前来,

    我两个对上了唱来。

    马莲花开在沟沿上,

    叶叶儿落在水上;

    忽然,传令兵进来打断了他的“花儿”:“队长,旅长让你马上去旅部!”

    五斤娃出了帐篷,接过卫兵牵来的大青马的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六

    马莲花吃力地在戈壁滩上走着,一个狼牙石头把她的脚脖子戳烂了,钻心地疼。微风中,细沙打着旋儿,往她受伤的脚上、身上扑着。她选了块没有石头的沙地坐了下来,小心地把鞋脱掉,裹脚布上、鞋底上是花花搭搭的血迹,新的鲜红,旧的褐黑,那是这几天脚上打起的泡破了渗出来的。她把裹脚布一层一层地打开,带血的裹脚布成了一块一块的破烂布。她索性取一块扔一块,反正也接不到一起了。裹脚布揭去了几层后,再也揭不下来了,原来早已渗透了血的裹脚布结成了坚固的硬块。

    她看看西北边,天黑黑的,云低低的,像要起风的样子,就放弃了努力。她用刀子割下了最里边一条破裤子的裤腿,把脚脖子上的伤口包好,又用剩下的把小脚重新包上。没多久,就开始刮风了,先是一阵一阵的能卷起细沙的风,后来就是能卷起小石粒的大风了。她用包袱护着头顶着风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走。风,像厉鬼一样呜呜地怪叫着扑向整个戈壁大漠,沙石粒子像鞭子一样朝她受伤的脚脖上、身上抽打着,护着头的手也被沙粒打得生疼。她想,这戈壁上的风像刀子,硬生生地往骨头肉里插,朝四周看看没有一个人,她想今天真要被这大风刮死在这里了。她打了一个寒噤,五斤哥呀,你在哪里?

    在肆虐的大风中,在这空旷的戈壁上,她那绝望的声音被风沙吞没了泪水涟涟的马莲花失去了知觉。

    等她清醒过来后,风已经停了,周围是一望无际波澜起伏的大沙漠,她在大风中误入到了沙漠之中。她看不见洋杆杆了,也看不见洋线线了,她觉着她离五斤哥越来越远了,马莲花又一次流下了绝望的泪水

    马莲花在沙漠里摸索着走了五天了。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她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走出沙漠。出了沙漠,就快到星星峡了,过了星星峡,再走出“不穷不富十八站”的八堡,就到新疆了,就能看见五斤哥了。

    沙漠的天气真是日怪得很,真个是“早穿皮袄午穿纱,黑坐烫炕吃西瓜”早五更的时候,冷得人加上衣裳还嫌冷,好在她冷了就走路出力驱寒,还真顶用,有时还走得满头大汗呢。晌午的时候,只穿一件汗褂,一条单裤子,还热得流汗呢。黑了虽没有西瓜吃,可趴在沙子上睡觉,热乎乎的,像家里烧热的烫炕一样。头两天,饿了,渴了,脚疼得走不动了,她还能唱几段花儿解闷。这几天,她只能在心里唱了,放声大唱的劲儿早让这无边无际的沙漠给耗光了。

    今天是第五天了。她想,妈妈说过,女人的耐力比男人强,男人三天不吃不喝,就要饿死,女人七天不吃不喝才会死的。我今个明个两天走不出这沙漠,不饿死也会被埋在沙漠里。

    日头爷照在起伏的沙丘上,她脚踩着影子朝偏北方向走。她知道,这会儿是早饭吃罢的时候,日头爷已经两杆子高了。如果顺着影子走,就朝西了,只能朝偏北方向走。到日头爷悬挂在头顶时,她就顺踩着一尺多长的影子走。沙子很软,一脚下去一个窝,鞋里头进了不少沙子了,她索性脱掉鞋子走路,踩在软软的沙子上,很是舒服,脚也疼得不厉害了。

    有个伴儿多好,她喃喃自语着。要是五斤哥伴着自己走路,该有多好,有条狗儿陪着也行呀。她想起了家里的黑爪子小狗。那小东西机灵着呢,一身白毛,只有爪子是黑的。她只要叫一声“黑爪子”那小东西就颠儿颠儿跑来了。她想,就当是黑爪子在给我做伴儿走路吧

    她和黑爪子聊起了天。

    “黑爪子!”她喊了一声。

    黑爪子颠儿颠儿跑到了她的前面,转过小脑袋问她:“喊我做啥?”

    她说:“五斤哥离这哒多远了?我两个啥时能瞅着他?”

    黑爪子边小跑边说:“快了,快了!我们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她笑了:“黑爪子,你真乖。有你做伴,我爬也得爬出沙漠去是呀,我凭什么要埋在这哒?凭什么要饿死在这哒?黑爪子,我要是埋在这哒了,谁坐五斤哥娶亲的八抬大轿呢?我要是饿死在这哒了,谁去给五斤哥做媳妇呢?听人说,沙漠里风大,风起了沙子会走路,误进沙漠五天四夜了,还没有碰上针尖儿大一点风,黑爪子,你说,是不是老天爷在保佑呢?”

    黑爪子朝她使劲点了点头

    她抬头看看日头爷,怎么老是悬在头顶不走呢?热极了的她渴得要命,她就把脸上流下来的汗水用手指往嘴里刮。被日头爷烤热的沙子,释放出了全部的热浪,朝她的脚、脸、手及全身扑来,脚下的沙子真像活了一样,她顺着沙子又滑到了沙山下的凹洼里。她抬头看了沙山顶一眼,又看看当头白花花的日头爷,眼前出现了绿茵茵的草甸子,五斤哥骑着高头大马朝她跑来,她兴奋地朝前迎去,五斤哥轻捷地跃下马,朝她跑来,她扑上去抱住了五斤哥

    她终于清醒了,眼前冒着五颜六色的金花,抱在怀里的不是五斤哥,而是热浪滚滚的沙包。

    她悲哀地叫喊:“老天爷呀,你瞎了眼了呀!”

    然后就开始挖身下滚烫的沙子,她多么希望能挖出一两根草根来呀,可是什么也没有挖出来,连湿沙子都没有挖出来,只是两三尺以下的沙子有点凉意罢了。她四肢无力,一丁点儿气力也没有了。她疏忽了一点,也是沙漠路人最忌讳的一点,那就是歇脚的时候,千万不能呆在沙山下。因为沙漠里的天气变化异常,如果突然刮起一场大风来,那是避也避不及的。此刻,她根本想不到这些,刚趴倒在沙漠里就失去了知觉

    她要出嫁了,庄子上的姐妹们拿着各自用扣线扎的袜溜跟子给她,她的炕桌上堆了一堆各色各样的袜溜跟子和绣花鞋。她高兴得不得了,这些东西足够她和五斤娃拜天地时给他的亲戚朋友和本家子送了。姑娘出嫁,谁的袜溜跟子多,那就意味着谁是个脚勤手快的巧媳妇,给婆家人的第一印象就很好。马莲花是方里圆里有名的巧手姑娘,她做了不少绣花鞋,眼下姐妹们又送了这么多的东西,保管让五斤哥的亲戚们、本家子们竖起大拇指头:“五斤娃娶了个好媳妇,巧得很,勤快得很。”

    妈妈颠着小脚也走了进来,她笑眯眯地说:“莲花呀,该收拾了,娶你的新轿子快来了,快把东西包好。”

    姐妹们就开始给她拾掇包袱,妈妈又把两个用红纸包着的馒头揣到她的怀里说:“莲花,这两个馍馍你出门时把一个丢在门里、一个丢在门外,千万别忘了。如忘了,你婆家娶亲的笑话不说,还会忘了你妈。记住了?好。这就好,嫁出去了,还不会忘了你妈”

    堂姐把包上红纸的枣儿、核桃也塞进了她的怀里说:“妹妹,别丢了,保你儿女满堂!”

    她红着脸用手指戳了一下堂姐说:“姐,不害臊!”

    堂妹把几枚麻钱用红头绳串起来也塞进了她的怀里说:“姐姐别丢了,也保你一辈子不缺钱儿花”

    正说着,五斤娃披红戴花地走了进来,妈妈、堂姐、堂妹们都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她的五斤哥了,她被五斤哥抱上了一顶大花轿

    一觉醒来,才知道自己在挖的坑里美美地睡了一觉。她一下子翻起身来,太阳已经偏到了西边。虽然不热了,但仍然是饥渴难当。她发现了沙坑里身子下乱跑的蝎子,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一只,揪掉尾刺一口吞了下去,又抓了一只,也揪掉了尾刺,丢到嘴里“咯铮咯铮”嚼烂咽下了肚。抓第三只时,她险些让蝎子的毒刺扎着指头,她瞅空儿抓住了它的尾巴,她望着蝎子张牙舞爪的样子笑了,在家里连蜗牛都不敢碰一下,这会儿怎么了,敢捉蝎子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下去再说吧。她揪掉了蝎子尾刺,慢慢地咀嚼着,这东西还真香,可惜,再也找不见第四只了。三只蝎子下肚,觉谋着有点劲儿了,耳边又传来了五斤哥的声音:“你等着,我要用八抬大轿来娶你哩”

    她感到下身热乎乎的,用手一摸,知道是身上的(月经)来了。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上,没有麻纸,没有棉花套子衬,更没有水洗她脱下裤子,铺在热浪滚滚的沙子上,又把滚烫的沙子捧到了上面。一会儿功夫,血干了,结硬疤了。她用手揉去了血渣渣后,很快又穿好了。她望望身后波涛起伏的沙漠和眼前的沙山,心想,快翻过这沙山吧,说不定就走出沙漠了呢!走出沙漠,离五斤哥就越来越近了。她一鼓作气爬上了沙山顶,回头朝后一看,这才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说,幸亏没有刮风,要是风来了,被沙子埋掉,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她又想,趁天凉了,我还是赶紧走吧,这沙漠总是要走出去的。

    她穿上鞋,抱好包袱,从沙山顶滚到沙山下,翻起身来,朝前走去。

    走哇走,走到黑影子下来时,又一座沙山挡住了去路,朝西走吧转得远了,朝东无路可走。她已经走不动了,怎么办?还是爬上去吧,爬上去缓一下再走,实在不行就睡上一觉再走。她开始爬山,后晌吃的三个蝎子早就消耗完了。她爬得眼冒金星、冷汗满背时,终于爬了上去。她把沙子往平里刨了刨,平展展躺在了上面,身子下热乎乎的很舒服。这时候,饥饿感又一次传遍了全身,她想起了堂哥娶媳妇时她吃过的那顿席。堂哥家有钱,那场面真是了不得,吹吹打打,敲锣打鼓。她和厨房里打杂的姐妹们、婶婶们挤坐了一桌子,大家像饿皮疯虱子一般,你叼我抢,大吃起来。唯有她坐在那里不动筷子,堂姐给她搛了一块肉说:“莲花,你昨不吃。”她说“就吃就吃”赶到吃完那块肉时,桌子上的菜盘子全空了。她悄悄地又到厨房里干起活来

    她想,这时候要是坐到那桌席上,她也会像她们一样,大吃特吃,吃个满嘴流油她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她坐在大花轿里,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呜里哇啦,热闹极了。她顺轿帘缝,首先看到的是抬着轿子的几个棒小伙子的背,又看见了她的五斤哥,头戴大礼帽,身穿青绸布汗褂子,披着大红被面子挽成的花,身后的羊毛腰带上绑着一串串有孙大总统、蒋委员长头像的白银元,叮叮咣咣的。座下一匹高头大红马,神气地迈着有力的蹄子,护着轿往前走着

    到婆家了,在一阵鞭炮声中,她被请下了花轿,庄门上的一个大铁火盆里架着熊熊燃烧的劈柴火,送亲娘娘说:“在火上跳过去,一图个大吉大利,二图个今后日子红红火火。”莲花一下子跳了过去

    院子里比堂哥娶媳妇时热闹多了,摆着七八桌酒席,亲戚宾客们吆五喝六,划拳吃喝。正面墙上挂着一个斗大的“喜”字,两边挂着亲戚们送的红布被面子。她和五斤哥被送到了新房里,外面加了个大铁锁。五斤哥的堂兄弟们用指头在舌头上舔湿,在毛头纸糊的窗户上戳开了几个洞朝里看。莲花听到了指头捅窗户纸的声音,她一动也不动,只是偷偷地在红布盖头下看五斤哥土坯样大的脚。人都说脚大手大,吃啥有啥,我五斤哥脚大手也大,我们肯定有好日子过。她继续看五斤哥的脚,那条绒鞋还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呢。

    这时候,门锁“吧嗒”一声开了,婆家的堂兄弟们进来,把新郎新娘推推搡搡出了门,参加新婚典礼。

    “头一项,夫妻拜天地!”随着主婚人的话音,她和他被强迫按倒在折得不能再小的白毡上跪下,叩头拜天地。

    “二拜高堂!”话音刚落,公公婆婆被请到了正堂坐下。她和他向二位老人叩头,叫“爹妈”尤其是新娘要当众叫得响亮,公公婆婆也要当众应得响亮。然后,公婆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包递到她的手里。

    “夫妻对拜!”

    “给亲友端礼!”主婚人照单读着五斤娃哥嫂、堂哥嫂、叔叔婶娘、舅父母、姑父母诸亲的名字,马莲花双手用木盘端着一双双绣花鞋和袜溜跟子,凡接受端礼的人都用红纸包十几个或三五个麻钱不等,投进木盘里,表示感谢和祝福

    晚上,庄邻前来闹新房。说是新房屋里三天没大小,除了五斤娃的堂兄弟们,还有岁数轻一点的叔辈们。闹房的节目很多,一是鸽娃子噙柴,用纸把烟叶卷个喇叭筒,然后让新娘把喇叭烟的中间用嘴叼住,闹房者从一头往嘴里噙烟,趁机在新娘的脸上蹭一下,说几句下流话这个节目就折腾了马莲花小半夜,还有什么蜘蛛吊线、烟洞招手、阿伯子爬灰等等

    送走闹新房的人后,已经是三更天了。

    五斤娃拉开了被子说:“莲花,你乏了,早点睡吧。”

    她说:“五斤哥,我冷,把你的被子给我压上吧。”

    五斤娃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她还是冷。她说:“五斤哥,你也钻进来吧,我冷得了不得”

    她被冻醒时,早上的太阳已经在东边沙漠的尽头升起来了,又红又大。为了驱赶寒冷,她准备起来赶路。

    可沙山下有个黑影,她仔细一看,是一只黄褐色的老狼,她吓了一跳。老狼也发现了人,吓得掉头便跑,可是前爪上套着个夹子,跳了两下就跳不动了,转过身来看马莲花。

    她惊恐之中,看到了老狼身下的一摊血迹,饥饿感又一次传遍了全身。仔细一瞅,原来老狼的一条后腿是半截子,那血就是从断腿上流下来的。她一阵兴奋,求生的欲望使她心中萌生了杀死老狼饱餐一顿的念头,能喝一肚子狼血也是再好不过的了。然而,怎么靠近它呢?狼会咬人,也会吃人的。

    她用手抓起沙子想迷住狼眼,狼跳了一下,还是跳不出那个小沙窝,只好转过身来看着她,发出阵阵哀叫。

    她想,这东西被猎人打掉了一条腿,前腿又被夹子夹着,现在也是很饿了,自己要是冒冒失失下去,用刀子杀不了它,还会被它吃掉的。这时候,她脚下的沙子溜下去了一些,一直滑到了狼的爪子下。她灵机一动,想到用沙子埋住它,再下去杀死它!

    主意一定,她就使劲往下蹬沙子,那沙子刷刷刷地往下滑,埋住了狼的爪子,狼又跳了出来。她又用身体推了一片沙子下去,那一大堆沙子埋住了狼的后半截身子,这下老狼动不了了。她继续用身体往下推沙,一会儿工夫,沙子就埋住了老狼脖子以下的身子。

    她滑了下去,双手握着刀子朝老狼逼去,老狼大张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她对准狼的脖子使劲捅了进去,血哧哧哧冒了出来,她双手捏住了老狼张开的嘴巴,用嘴对着刀口一口一口地吸,狼血从她喉管咕噜咕噜进了肚子。她用嘴把刀子拔了出来,又继续对准狼的脖子狠吸,那血热乎乎的,又腥又咸。她不停地吸,不停地喝,直到吸不出来了,才抬起了头。

    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猎人,他头戴毡帽,身穿狐皮短袄,脚穿牛鼻子鞋,麦草从鞋帮里冒出来了几根,光着的脚脖子被磨得红红的,手里还提着一枝猎枪。

    老猎人望着满脸满身血迹的马莲花,大声问:“你是人,还是鬼?”

    她说:“大爷,我是人。”

    老猎人把猎枪拄到了沙地上继续问:“是人?还是个女人,敢到这哒来,敢杀狼喝血?”

    “大爷,我从凉州来,要到新疆去,我男的在那里当兵吃粮。”

    老猎人说:“别胡说!一个女娃儿家,说出话来没高没低,凉州到这里有多远,你晓得吗?就凭你,能跑到这里来?”

    “大爷,”她从包袱里抖出磨通了鞋底、血迹斑斑的绣花鞋说“你看,我就是从凉州来的。”

    老猎人走过来,看了看她的小脚上裹着的渗出血迹的脏布,这才相信了也感动了,他说:“这娃娃,是个了不得的烈女子。从凉州跑到这里来,真正不得了,不得了!这老狼吃了我的两夹,大夹夹断了腿,小夹子给带跑了,我是来撵这畜生的。你怎么走进沙漠了?娃娃呀,你命大福大造化大,你要不进沙漠,早让戈壁滩上的狼吃了。娃娃,新疆还远得没式样呢,你还是回凉州去吧。”

    马莲花喝了狼血后,精神气正足,一听老猎人的话,难过极了。她唱道:

    唐汪川有个船哩,

    牛行山有个洞哩;

    远路上有我的扯心人哩,

    家里有我的啥哩?

    老猎人感动地说:“娃娃,你别伤心,不回去也罢,我送你一程。这里的狼可不少好些没经验的独行客,就让狼吃了。”

    她问:“怎么才能不被狼吃掉呢?”

    老人说:“这些人不知道狼搭肩膀的事,正走着,狼就从后面把两个前爪搭到了人的肩上,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回头看,一回头,狼就咬你的脖子。你不回头看,狼是硬脖子,一时三刻还吃不了人”

    老人说着,把死狼拉出来,取下夹子装在身后的褡裢里,又三下五除二把狼皮也剥了下来。他砍下四条狼腿说:“娃娃,这些肉够你吃一阵子了吧?我们拿上它。我送你出沙漠,到狼少的地方你就一个走吧。这些肋巴肉,我们找点柴,烧熟了吃。”

    “能行。”马莲花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头巾来,把狼腿包好提在手里。她说:“大爷,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哩!”

    “谢?”老人拾掇好东西走着说“你一个女娃儿家,都敢往新疆走,我就不能送送你?”

    七

    老猎人带着马莲花朝偏西方向走着。走过了一片大沙漠,在戈壁滩与沙漠交界的地方,老人站住了,他说:“娃呀,有经验的行路人,在沙漠里渴了饿了就会找锁阳吃。锁阳不多见,可能找见。我们拾些柴火架起来,你烧肉,我去找锁阳来吃。”

    马莲花的双脚又疼起来了,钻心地疼,本来想缓一下再走,听到锁阳,她的精神又来了,她说:“大爷,让我也去吧,你教我怎么挖锁阳。”

    老人把狼皮狼肉诸物放了下来,说:“好吧,你把东西放下来。”

    老人领着她在沙漠与戈壁接壤处有红柳的地方仔细地瞅着。

    “你看。”老人拉莲花蹲下,指着沙子说“这沙子上有什么名堂?”

    她说:“小红芽,好像有什么草要长出来了。”

    老人说:“是的,是锁阳要出来了。你往下挖,锁阳就挖出来了。”

    她按老人的指点挖,果然,有红红的锁阳出现了,问:“大爷,这就是锁阳?”

    老人说:“是锁阳,再挖,深里挖。”

    马莲花继续挖,不一会儿,挖出了一根红褐色、样子像胡萝卜一样的东西来。老人说:“这就是完整的锁阳。”

    莲花惊喜地说:“唉哟!这么大!”

    老人说:“擦掉沙子,吃吃看,好吃不?”

    她擦去了锁阳上的沙,一折两半,把一半给了老人,一半自己咬了一口。

    她说:“大爷,涩涩的水气大得很,好吃极了。大爷,你真是能得很”

    老人说:“这里再挖不出来了,有时碰好了,还不止一根呢!走吧,我们去烤狼肉吃。把狼腿也烧熟了,路上好吃。”

    老少两人用石头架起了狼肉,用柴火烤着。他们说着话,不时地翻着狼肉。不一会儿,香气四溢,狼肉烤熟了。他们说笑着吃了起来。

    老人又送了她一程,到了狼迹很少的地方说:“姑娘,走过这片戈壁,就到红柳园了。你一个人走吧。”

    马莲花双膝跪倒,给老人磕了个头说:“谢谢大爷”

    与老猎人分手后,马莲花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老人了,才快步走了起来。她心里说,到红柳园就有人烟了,就能找见洋杆子看见洋线线了,就离五斤哥不远了

    又是日头爷当头的时候,她走累了。脚下是滚滚的黄沙,真正是嗓子冒烟脸上冒火。她朝一丛红柳走去,红柳枝上挂着几个小小的绿叶儿,她想起这绿叶儿有水分哩,就揪着吃,揪完了绿叶儿就找锁阳。找了半天,在沙面上发现了一点红尖儿。她喜出望外,这不是锁阳还是啥?这芽儿都长出这么高了。她用手扒,一会儿就扒出了一根又大又粗的锁阳来。老人说过,碰好了还能挖出好多呢!她又在周围乱挖,但始终没有找出第二根锁阳来。她吃着涩中带甜、水分饱满的锁阳开心极了,五斤哥,我能找到锁阳了!再有多大的沙漠也难不住我了。这都是猎人老大爷教会我的

    她朝老人离去的方向又磕了三个响头说:“老大爷,等我找见五斤哥回来,我一定来看你。”

    又过了一天,她还没有走到红柳园。

    她继续在沙漠边上走着,忽然一阵凉风吹过,舒服极了。她朝前一看,吓了一跳,只见西北边天上一团黑云铺天盖地而来,这肯定是大风来了。她吓傻了,这么大的风到来,她会被沙子埋住的。不行,得想办法。老猎人说过,沙漠里遇上风要往高处走,千万不能在低处躲。

    她鼓起勇气没命地往西边最高的一个沙疙瘩上跑去。跑上沙丘时,风沙也到了。她暗暗在心里说,真是老天有眼呀。风越刮越大,沙子打在脸上生疼。沙子埋住了她的脚,她不停地拔脚,站高,再抬脚,再站高。一会儿工夫,沙丘下的凹洼就被沙子填平了。她感到没力气了,风沙硬是把她往沙丘下推。她的身体开始朝风沙刮的方向倾斜了,她咬牙把身体平衡到了最佳状态,还把包袱死死地搂在怀里。包袱不能让风吹走,包袱没有了,鞋也就没有了,里面还有狼肉呢!这些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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