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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不待她表示明白,郭仁秀插进话来说:"黄主任,郑璇是我的老同学,她怕上台讲不好"

    "对对对!"郑璇感激地瞥了郭仁秀一眼,连连点头。

    "没关系,"黄三乐把手一挥,双手撑着沙发扶手,用劲站了起来,操着委婉的语气说:"讲不好,更需上台锻炼。多讲几回,就好了嘛!这样吧,小郭,你这几天啥事也别干,专门协助小郑,把大会发言材料整出来。"

    不等郑璇声辩,他朝两个姑娘点点头,走出了客房。

    门一关上,郑璇就埋怨郭仁秀:"你怎么偷偷地给我整什么典型事迹?"

    "我吃饱了撑的。"郭仁秀没好气地瞪了郑璇一眼,"笃笃笃"几步走到黄三乐坐过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去,正正经经地说:"这是上头指名叫我搞的。拿去,你看看吧,我可没给你凭空捏造,乱吹嘘!"

    接过郭仁秀递过来的一叠材料,郑璇没忙着看,她用询问的目光瞅了仁秀两眼。多年以来,她从未听过郭仁秀用这么不耐烦的语调和她说话。郭仁秀沉着脸,眼睑下垂,一脸愠怒之色。郑璇这时才明白,郭仁秀本人,也极不愿意帮助自己整材料,过去她总以为,仁秀在区知青办管点事儿,极力想把知心朋友捧上去,看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郑璇也找不到什么话讲,她隐隐意识到了一点什么,郭仁秀的心底深处,大概是极不愿意给自己当这个整材料的配角的。她是历来当主角的人,怎能光出力,给我这个过去总是当她下手的人当配角呢。意识到了这一点,郑璇头一回感到,自己和郭仁秀之间,有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是怎么拉开的呢,她一时说不上来。

    她翻阅着郭仁秀整理的,已经用铅字打印的典型事迹材料。郭仁秀倒没给她乱吹,不过她会写,把好多郑璇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都写上了。比如讲,去年秋天,郑璇听说罗庆家的幺姑娘咳嗽,赤脚医生那儿又没有止咳糖浆,她就把自己从上海带来的止咳糖浆送给罗世庆了,送的时候,她是让郭仁秀陪去的。这件小事,郭仁秀归并在郑璇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那段里。又比如讲,今年阴历二月初,天寒得厉害,沙坪寨边的几块泡冬田要敷田埂,罗世庆喊集体户的五个男知青去敷,他们嫌冷,一个也没下田。郑璇听说了,二话没说,卷起裤腿下了冷得彻骨的泡冬田,整整敷了三个整天。到第三天,五个男知青不好意思了,颜雍谋、顾易、凌小峰、詹宁华、严欣都下了田。这件事,郭仁秀把它写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那一段里,而且还说,她的模范行为,带动了五个男知青。再比如,去年冬天的一个寒夜,郑璇从集体户窗口望出去,发现沙坪寨集体仓房边有电筒一亮一灭,她马上叫了几个女知青,带上电筒,悄悄围住了集体仓房后头的窗户,结果逮住了一个用竹竿绑着长勺子偷舀黄豆富农子弟。这件事,郭仁秀说是郑璇阶级斗争觉悟高,勇于斗争,善于斗争。还有哎唷唷,类似这样的事情还不多嘛,郑璇敢说,要是这一类普普通通的事也能写,那么就如同簸箕撮黄豆一般,一撮就是无数哩。好吧,既然这也能写出来交差,那就写一份吧。

    她把材料草草翻完,对用眼角斜视她的郭仁秀说:"谢谢你,仁秀,费心给我写了那么多材料。我就依了你,重新写一份发言稿!"

    郭仁秀这才露出了笑脸。

    郑璇的发言稿写出来了,郭仁秀看后,说是拿去试试。结果,不到半天,发言稿退回来了。右上角用铅笔批了两行字,说这仅仅是一大堆素材,没有提到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斗争的高度去写,没有突出当前的政治。郭仁秀把发言稿往郑璇身上一扔,简短地说了三个字:

    "还要改!"

    "我不改了,也不作大会发言了!"郑璇赌气说:"为啥要我写我并没想过的事呢!"

    "好吧,我把你这话原样传上去,那么,县革委黄主任,马上又会到这儿来。地革委主管乡办的副主任,也会找你去谈话。"郭仁秀把头往沙发背上一靠,冷冷地说:"你愿意这样惊动领导吗?"

    郑璇愣怔地瞪大了双眼,凝视着席梦思床上的俄罗斯大毛毯,仿佛是头一回看到这床质地优良的高级毛毯。她根本没想到,这一份发言稿,竟还同县革委、地革委的大干部有关系。哪里愿意,为她这么个小人物,兴师动众地惊动领导呢!她讷讷地说:

    "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硬要我讲假话呢?"

    "这是现实生活的需要!郑璇,别再糊涂下去了,你瞪大眼好好看看这个会议吧!你以为那些小组发言讲的都是真话吗?你以为那些作大报告的领导讲的也都是真话吗?谁不知道地委那个主管知青工作的副主任早把自己的儿子调上去了!"郭仁秀振振有辞地教训郑璇道,"你的爸爸是劳动模范,你的哥哥是五好战士,你的妈妈是居委会的委员,你回去以后,好好问问他们,他们在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会上的发言,是不是都讲的真心话?他们作的报告,是不是都讲的心里话?你怎么这样幼稚啊?这就是我们的生活现实,你敢违抗吗?"

    郑璇的双眼瞪得出奇地大,不认识似的望着郭仁秀。啊,原来她都知道,她全明白,可她还愿意那么干。她,她真有本事!郑璇头一次发现,坐在她跟前的好朋友郭仁秀,不是她过去一向认识的那个郭仁秀。怪不得男生们私下要说,她长得很标准,身段、五官、发饰、服装,一切都很标准,就是不美。郑璇今天也承认,郭仁秀的五官长得太标准了,但是不美,相反,她的脸上还有一股冷酷之气。认识到这一点,郑璇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郭仁秀见郑璇沉默不语,以为自己的话把她镇住了,更加赤裸裸地说:

    "放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你照着上面的意图写,写完了去发言。发了言之后,美好的前程在等待着你。另外一条,你坚持不写,那也没什么,自有人会来代替你。不过,开完会以后,关于你在会上顶撞领导、自以为是、思想落后的表现,马上会传回巴佬公社去。想想吧,那会对你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再想想吧,临来之前,生产队长罗世庆、大队主任黄文发,公社副主任'形势大好',是怎么叮嘱你的?两条路,你任选一条吧!"

    郑璇从来没把问题想得这么严重过。经郭仁秀一点穿,她才恍然大悟般明白过来,事情确实是这个样子。作为她,一个普通而又普通的知识青年,有什么办法呢。离开沙坪寨的时候,罗世庆关照她,去省里开会,要听领导的话,要遵守纪律,要带回好经验来,当然更要为山旮旯里的沙坪寨增光。另外,别忘了给他的娃儿带回两包饼干。离开连坪大队的时候,黄文发叮嘱她,这次去开会,一定要为连坪大队争点光彩。让人家看看,连坪大队是出人才的,穷山沟沟里,照样飞得出金凤凰。记住了,莫忘了给他带回一根表带来,要连环扣的那种,还要镀金的。当然啰,生产队长和大队主任请知识青年捎买东西,从来都是不先付钱的。等到东西买回来,他们收下了,说声谢谢,以后给你钱,事情就算完了。这个"以后",恐怕要到二辈子的二辈子,最憨的知识青年,也不会去要钱的。离开公社的时候,赵实如嘱咐她,眼下是形势大好,越来越好,知识青年当中,是出息人才的,希望郑璇开会回来,戴上大红花,好好给全公社的群众讲讲会上的精神。赵实如和大队主任、生产队长不一样,他不请郑

    璇带东西,只是对她说,分客房的时候,最好找棕绷床睡,千万莫睡席梦思床,劳动惯了的人,睡那种床骨头痛。他在文化大革命前去省里开会,有过一回经验的。

    想到这些直接领导临行前的话,郑璇觉得,他们的话里面都包含着一层没点穿的意思,好像他们知道,她此来是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如果她灰溜溜地回去,他们会满意她吗?他们会对她有个好印象吗?绝对不会的。相反,罗世庆很可能像训斥严欣一样责备她,黄文发那尖嘴猴腮似的脸上,谁知又会露出一种什么样的鄙视表情。"形势大好"赵实如,再也不会和她讲睡席梦思床骨头痛的经验了。

    郑璇气馁了,原先坚持不写的决心动摇了,她蹙着眉头,感到自己就像是被人牵着的一只羊,非得走一条她并不十分愿意走的路不可。她的舌尖舔了舔有点干燥的嘴唇,嗓音有些变调地说:

    "好吧,我再改一遍试试。"

    "不是试试,而是认真细致地改!"郭仁秀的两条眉毛一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走近郑璇身旁,重新拾起那份发言稿,把纸翻动得"嗤嗤"响说:"你再看一遍,其实改起来并不难。小标题给你列好了,该添哪方面的话,也都加了注。你搞一遍之后,我再给你润饰润饰。告诉你,这篇东西要送印刷厂印出来,和一般的打印完全不同!"

    后来的一切,就更不由郑璇作主了。她像是坐在一辆运矿渣的小翻斗车里,顺着已经铺设好的下坡轨道,怀着惶惑的、不安的、时时怕翻车的恐惧感,越来越快地向下滑去。大会上发了言,报社、电台的记者来采访、见报、电台广播,然后是巡回讲用,巡回讲用,巡回讲用

    正因为这样,她没能马上回到沙坪寨去。正因为这样,她和严欣在精神上拉开了距离,互相不能理解,后来,后来发展到了可怕的程度

    一阵凄厉的在深夜里听来尤其不忍入耳的悲泣声,截断了浮现在郑璇脑海里的往事。她翻过身来,听着屋外已经明显减弱了势头的风雨声,睁大了眼睛,费解地猜测着:这会是谁呢?

    听了片刻,她才分辨清楚,悲泣声是从屋后小竹林旁黄文发家的砖瓦大院里传出来的。郑璇听清了,这是黄文发家的大女儿黄辉,一个从县中毕业回乡务农的俊姑娘,深更半夜,她哭什么呢?

    "你再哭,再哭老子也不饶你,再敢悄悄地跑出去找野男人,老子就把你抽来吊起!"

    啊,这嘶声拉气的嗓门,不正是大队支书黄文发吗?他在干涉女儿的恋爱婚姻哩!只知埋头干活,很少打听山寨上新闻的郑璇,不知黄文发龇牙咧嘴骂女儿找了哪个野男人,她转过身去,正想闭眼入睡,又一声恶狠狠的咒骂传进了她的耳朵:

    "你不听老子话,二天就和前头的小寡妇一样,孤儿寡母过苦日子,没一人理睬!"

    这话简直是一颗刺心的钉子啊,刺得郑璇比身上挨了一刀还痛。

    啊,我在人们的眼里是什么?是一个最无地位、最下贱的女人哪!我却还在这里想入非非,回顾什么往事。严欣只要一住下来,就会听到这些类似的话,他听了会怎么想啊!至多是怜悯我罢了,至多是发发慈悲心肠罢了。我可不要人怜悯,不要人对我发慈悲心肠。这是我的命,既是命,我就认了吧。我得活下去,照着注定的命运,一天天过下去。我还梦想啥呀,越想越睡不着,明天集体不出工,我还得去煤场上驮煤炭呢!冬腊月间快到了,光是墙角那一小堆煤,过得了冬吗?

    这么想着,郑璇潮汐般波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劳累了一天,上半夜又几乎没睡,倦意阵阵袭了上来,眼皮上也像挂了秤砣,郑璇闭上了眼睛。

    陡然间,一声怒不可遏的吼叫又惊动了她,黄文发在跺脚骂着:

    "你逃,你逃,你逃老子打断你脚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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